静默的自习室与飞驰的沥青路
闹钟响之前的世界,被浸泡在一种陈旧的暖橙色里,像是一张泛黄的旧考卷。我站在大学教学楼的水磨石走廊上,四周安静得能听见尘埃落地的声音。透过门上那个长方形的观察窗,我向内窥探。那是一个普通的自习室,却诡异地折叠进了我人生三个阶段的影子。
她们都在那里。第一排坐着那个小学同桌,她此刻意外地安静,低头看着书,记忆里那个总是变着法子“欺负”我、想引起我注意的顽皮劲儿不见了。而在离她隔着一个空位的地方,坐着一个我认识的男生。他没有看她,她也没有看他,两人只是在同一个频率下自习。但就是这种默契的共存,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刺痛——那个能忍受她“欺负”的安全距离,现在属于别人了。
视线往后,是那个像小鸟一样的高中女生。她整个人几乎缩在书堆里,脊背绷得直直的,浑身散发着那种让人心疼的努力劲儿。而在她旁边,同样隔着一个座位,坐着另一个男生。他像是一尊沉默的雕像,没有递水,没有关怀,只是单纯地“在那里”。这种无声的守护,让我这个只能隔着玻璃观看的人,感到一种被彻底隔绝的酸涩。
最让我心里一紧的是中间那个位置。那个阳光开朗的初中同桌,那个曾经是个“手控”、喜欢把玩我的手、整天喊我“同桌”的女孩。她此刻正托着腮思考题目,侧脸依旧美好得让人心动。而在她身旁隔着一个座位的地方,那个熟悉的男生也在埋头苦读。没有交谈,没有眼神接触,甚至连纸条都没有传。他们之间横亘着那个空座位,像是一道无形的红线。但我依然感到了一阵剧烈的惶恐和醋意。因为那个“隔着一个座位”的空间,代表着一种我无法触及的“日常”。他们共享着同一片空气,同一个自习的午后,而我被关在门外,手里空空荡荡,只有满手的汗水和局促。
就在这种压抑到达顶点时,窗外突然传来一阵荒诞的响动。三楼或四楼的窗外竟然搭起了一架摇摇晃晃的木梯,一个卖板栗的商贩推开窗户,热气腾腾的板栗香气瞬间冲淡了室内的书卷味,他吆喝着“给考生补脑子”,把现实的逻辑撕开了一道口子。
随着一阵恍惚的断裂,橙色褪去,寒意袭来,梦境衔接到了第二层。
场景切换到了那间巨大的阶梯教室。这里比刚才的自习室大得多,也空旷得多,没有了暧昧的遗憾,只剩下冰冷的蓝色回音。我躲在教室的角落,试图用最原始、最私密的方式来安抚刚才受挫的内心。屏幕上的色情画面闪烁,呼吸变得急促,这是一种卑微的自我逃避,我以为这里绝对安全。然而,“砰”的一声,空气仿佛被撕裂了。并不是门被推开,而是一个怪物凭空出现了。它没有具体的五官,像是由扭曲的黑色线条和压力组成的肉块,带着纯粹的物理威胁向我扑来。羞耻感瞬间转化为了求生欲,裤子还没提好,我就在成排的桌椅间狼狈翻滚。我抓起椅子,在那空旷的教室里与这个未知的梦魇肉搏,那是一场没有章法的乱战,也是我第一次试图打破某种压抑的禁锢。
战斗的硝烟还未散尽,画面再次生硬地切断。再睁眼时,风呼啸而过。
我站在宽阔的沥青马路上,身后是几个刚认识的“哥们”。面前是一道如同断崖般的巨大障碍物。“比谁飞得好,”有人提议。那个教练模样的男人先上了,四平八稳,毫无惊喜,就像我一直以来“中上游”的人生,不出错,也不出彩。接着是那个小学生,他叫嚣着“我比教练厉害”,结果在前轮接触障碍的瞬间,因为技术拙劣和盲目自大,重重地摔了下来,停在原地满脸通红。
最后,轮到了他。那个和我年纪相仿的男生,高中生或者大学生的模样。他骑着车,侧脸冷峻,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拥有的专注。他没有看我,也没有看任何人。他加速了,不是蛮力,而是一种对节奏的完美掌控。起跳。自行车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令人窒息的弧线。他飞得比谁都高,动作轻盈得像一只掠过水面的燕子。没有犹豫,没有恐惧,也没有那些拖泥带水的儿女情长。
“咔哒”一声,落地轻盈,轮胎稳稳咬住地面。他没有回头庆祝,只是背对着我,继续向远方骑去。那一刻,我站在路边,看着那个背影,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惊叹与渴望。我知道,那个沉默不语、技术顶尖的身影,正是那个不再受困于过去、不再被怪物追赶的,理想中的我自己。